放慢车速，眼睛快速搜寻曾盛开着槐花的村庄。还是那棵枝桠虬曲的高大的老槐树提醒了我，就在那里！此时，槐花早已零落，虽没有了花开时的圣洁，在一片绿意朦胧中的小村，却越发静谧祥和。我带着欣喜，下了大路，沿着小路拐到了村前，停在村边那棵老槐下。阳光透过树枝，洒落斑斑驳驳的影子，影子好像也被染绿了，镶着阳光的金边。浓密的叶间，传来声声清脆婉转的鸟鸣，抬头寻找，却不见鸟儿的踪影。
这里依然如此幽静。我走到用树枝编成的院门前，轻轻在柴门边叩动。可是，这叩门的声音被山风淹没了，里面没有回应。停了停，我站在门外喊了几声：“请问，有人在家吗？”听到问话，老人出来了！她先迟疑一下，瞅瞅这个不速之客，咧嘴笑了：“是你来了。”门是虚掩着的，没有插上，她走到门口，我和她一起挪开了大门。她让里面坐，我跟在她后面走进了院子。“咕咕咕……”院子靠东墙的一排鸡舍里
，一群鸡拥挤在舍边，争抢着露出头来，叫个不停。老人拿起一根竹竿，朝着鸡们晃晃，吆喝一声，鸡们缩回头去，但马上又露出来咕咕欢叫着。老人脸上露出喜色，指着鸡说：“开春了，下蛋了。”
老人让我屋里坐，我没有进去，把揣在兜里的照片取出来，恭敬地递到老人手中：“看，您笑得多美。”她接过照片，惊喜的，一张一张仔细端详了好久，抬头看看我：“真好。”她的皱纹间，似乎也溢满了笑。我搂住她肩膀，和她脸并脸，一起看着照片，指着，说着，笑着。就这样看了好一阵儿，她拿过马扎，和我在院子里坐下来闲聊。我告诉她，自己当老师，家是农村的，上次来这里捋槐花回去，就冲洗了照片，趁着放假来看看她，把照片送过来。她笑着，把照片端放在腿上，一张张仔细瞅着。
看着老人的眼神，我心里一阵发热，又想起了父亲。那年秋天，我带了相机回家，去父亲嫁接的枣树下，想给他和枣树留影。而父亲却执意要自己给枣树拍照。他小心接过相机去，听我简单说了一下怎么使用，就兴致勃勃地端起相机，蹲身、取景……把冲洗好的照片送回家时，父亲也是端详了一遍，再端详一遍，然后把照片插在客厅最显眼位置的画框上。而我，那时却没读懂父亲。
“你喝点水吧。”老人的话拉回了我的思绪。
看她欢喜的神情，我说，把她写进文章，登报纸上了。她抬头，带着疑惑。拿出报递过去，她接过后翻来覆去看了看，摇摇头，说不认字。“给您念念吧？”我试探似地说。她使劲点头，把报递过来，把马扎往前拉了拉，仰脸等着，像一个乖巧的孩子。我逐字逐句读，她微笑着听，眼里流露出一股温情。
曾经，我也是这样把报纸读给父亲听。可那是因父亲眼花看不清报纸才读，又何曾真正去理解父亲听报时的心！对父亲，我有太多的遗憾。
读完了报，我递给她，说做个纪念。老人接过报纸，眼圈发红，我心里也酸酸的。
辞别老人时，她送我出来，站在门口，指着村东南边一片树林，眼睛直直的，喃喃说：“我还看管那片墓地，大队里一年给三千块钱。”我惊讶地抬头看去，那片树林，前些天也曾开满洁白的槐花，此时笼罩在一片浓绿中。树下，立着一块块墓碑。哦，也许，那墓地里，就安葬着她的老伴吧。但我没问，怕触及她的伤痛。
匆忙告别。我知道，明年槐花盛开的时候，一定还会再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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